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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父亲给我的两封信

2013-03-31 17:13 党的文献

摘要:父亲生前写给我的信本来就不多,有的还在十年动乱中散失了,然而有两封信却一直被我珍藏着。这两封信都是他老人家在“文化大革命”身处逆境时写给我的。一封于1970年寄自南昌,另一封于1973寄自北京。和父亲相隔两地时,以及父亲逝世后,每当我想念他老人家时,都要小心翼翼地把这两封信取出来读几遍,至今不知读了多少遍。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年了,但只要我看到这两封信,他那慈祥的面容便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仍然在谆谆教导着我。

父亲生前写给我的信本来就不多,有的还在十年动乱中散失了,然而有两封信却一直被我珍藏着。这两封信都是他老人家在“文化大革命”身处逆境时写给我的。一封于1970年寄自南昌,另一封于1973寄自北京。和父亲相隔两地时,以及父亲逝世后,每当我想念他老人家时,都要小心翼翼地把这两封信取出来读几遍,至今不知读了多少遍。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年了,但只要我看到这两封信,他那慈祥的面容便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仍然在谆谆教导着我。

要说这两封信,那还要从1966年6月说起。那时我刚刚高中毕业,对于来势凶猛的“文化大革命”,一下子还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它的“目的”和“意义”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它的矛头似乎迅速指向了许许多多的老干部。我隐隐约约预感到,在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父亲很可能会受到冲击。果然,到了年底,社会上出现了攻击我父亲的大标语和小报。我清楚地记得,第二年年初的一个深夜,一群造反派闯进了我们在北长街的家,不由分说就动手又抄又抢。幸好此前父亲已在周总理的关照下,住到了万寿路的一处地方。母亲和除我之外的其他孩子,也都或在外地干校,或在学校住,家中只有我一人。造反派见没抓到我父亲,就把我揪住“审”了一通。面对这些人,我虽然很紧张,但到底没有告诉他们父亲的住地,只是泛泛地回答了一些他们的提问。随后,他们在地上和墙上到处涂写下了“打倒”父亲的大标语。我气愤极了,冲着他们大声说:“父亲从来没有反对过毛主席!”这是我至今仍能记起的回击造反派的唯一一句话。

这次抄家后,我被接到了父亲住的地方。父亲听说了抄家的事后,不为所动,还是镇定如常,他从容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我仔细描述被“审”的情况,有时还大声笑起来。听着听着,他老人家站了起来,说:“红卫兵抓住我,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和他们评理就是了。”他一边说,一边甩起双臂,做出走正步的样子,意思是,革命的路还要坚定地走下去。看着父亲那乐观的样子,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从父亲那坚毅深邃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位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早已把个人荣辱和生死置之度外的高尚情操;我懂得了,再大的风浪,父亲也能闯过去。

父亲在北京受冲击的同时,母亲独自去了湖南的“五七”干校,哥哥、姐姐、妹妹也先后被学校和单位分配到了外地,只有我和上初二的弟弟留在了北京。到了1968年,我也被分配到北京怀柔县,在那里当一名乡村小学的教师。当教师本是我从小的愿望,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是在我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匆匆发生的。此时的父亲不仅承受着政治上的巨大压力,还要尽长辈之责,引导我们正确面对现实,接受各种考验。在帮助我收拾行装时,父亲谆谆嘱咐我要做好到长城以北边远山区学校工作的思想准备,要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和乡亲们、同事们应打成一片,绝不能搞特殊。

到怀柔后,我被安排到了位于长城脚下的辛营公社。那里山青水秀,果木繁盛,比长城以北的公社条件好一些,但我毕竟是第一次远离家庭,人生地不熟,常常产生想家的念头。有一天,不是休息日,我也没有向学校请假,擅自回了一趟家。父亲看到我突然回来,并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而且知道我没有请假后,还严厉地批评了我,让我立即回去。第二天一早,我满怀不解和委屈,返回了学校。

时间长了,我逐渐适应了农村的生活,加上乡亲们和同事们的关照,我的心情也平静起来,越来越多地投身到教学之中,不久,我从小学调到了中学任教。由于公社离北京较远,我只能两个星期回一次家。每次回家,父亲都把我叫到身边,仔细询问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他尤其关心农村的生产状况和老乡的生活,当听说乡亲门并未因为“文化革命”而放松农业生产时,他非常高兴,连连说“好”。记得我曾跟父亲说过,乡下还很穷,老乡连手纸都用不起。父亲听了,十分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给我算细账,告诉我农民所以还用不起手纸,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水平还不高,和城市居民相比在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他叮嘱我,在乡村不要穿皮鞋,每月的工资都要省着花!以后,他知道我存下了一点钱,常常打趣地问我:“你的存折上有多少钱了?是个‘财主’了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把自己完全融入了公社的大家庭里,也融入了学校的集体之中。我对辛营产生了感情,爱我的学生,也爱那些淳朴的乡亲。有一次,我从北京返回县城,正赶上下大雪,长途汽车停驶了。为了不耽误上课,我踏着雪,步行几十里赶回了学校。每次回到城里,我都要东奔西跑,为乡亲们代买东西。父亲知道后,高兴地和家里人说:“南南每次回来,还要为老乡买东西,她也成了一个怀柔人了!”当我向父亲转达乡亲们和老师们对他老人家的问候时,他非常欣慰。

在怀柔工作的日子,学校领导和公社党组织从思想上、工作上,给了我很大的关怀和帮助。他们没有因为父亲受到冲击而对我另眼相看,他们希望他老人家保重身体,更希望我能够保持和发扬老一辈革命家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做名副其实的革命后代。从乡亲们祝愿中,从组织的关怀中,我看到了父亲在人民心中的崇高威望,尽管父亲此时已经受到了点名批判。

父亲一生历经艰难,但他从没有退缩过一步。因为他对自己为之献身的共产主义事业,是坚贞不渝的,对党和人民是无限忠诚的。他在延安时代担任中央组织部部长时所写的《怎样做一个共产党员》一文中说:“每一党员应该深刻知道中国革命是一个长期的,艰苦的斗争过程,在弯曲险峻的革命道路上,革命者必须经历长期的艰苦和波折;在与敌人经常的斗争中,在每一事变的紧急关头,还有牺牲的可能。因此,每个共产党员不仅要坚信共产主义必然实现,而且必须对于工人阶级和中国人民、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有不怕牺牲,不怕困难和奋斗到底的决心。”父亲是这样教育别人的,同时,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他的一生,都在实践着自己说过的话。

父亲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来源于他对祖国和人民的无比热爱,来自于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孜孜不倦的学习和深入地思考与理解。在延安时代,他利用相对安定的环境,系统学习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的哲学著作。这为他最终全面掌握马克思主义真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建国以后,他在繁忙的工作同时,仍然勤奋学习,只要稍有空闲,就翻阅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而且注重调查研究,虚心向工人、农民和专家请教,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用于指导实际工作。他在学习中,从不生搬硬套,而是勤于思考,力求消化吸收,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变成自己的东西。他通读了毛主席的著作,认为贯穿其中的基本指导思想就是实事求是。如何做到这四个字呢?通过进一步学习和思考,他又体会出十五个字,这就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和“交换、比较、反复”。可以说,他的三卷文选,从头至尾贯穿的正是这十五个字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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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生勤奋学习、刻苦读书的精神,也深深感染着我们每一个孩子。哥哥陈元在父亲的指导下,从初中开始看《参考消息》。阅读《马克思传》,高中和大学阶段自学哲学,通读《资本论》。并作了大量读书笔记。在学习马列主义理论方面,他是我们兄妹几人中的佼佼者。我在5个兄妹中相对比较单纯,从小性格内向,不太爱讲话,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自己的主动学习和深入思考。“文化大革命”对父亲的冲击,使我受到很大的震动,头脑中出现了许多疑问,想弄明白。参加工作后,孤身来到最基层,生活环境的变化也使我想更多地了解社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多年来父亲的言传身教和家庭环境的熏陶,使我从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读书欲望。那时,党的“九大”已经开过,父亲被排挤出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政治局,只保留了中央委员的身份。1969年年底,他被以“战备疏散”之名,下放到江西南昌郊区的一家化工石油机械厂“蹲点”。第二年12月8日,我给远在南昌的父亲写了一封信,述说了自己的学习愿望。父亲接到信后,当天就怀着“万分欢喜”的心情给我写了回信。

父亲在信中要我首先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著作,说“哲学是马列主义根本中的根本”。同时,为了使我了解国内外形势,把学习理论与学习时事结合起来,他在信中还提出要我每天看《参考消息》、《人民日报》或《北京日报》。另外,为了使我能理解马列著作,他要求我看中国近代史和世界革命史方面的书,并且具体教我怎样才能找到这方面的书。他在信中还告诉我:“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作很多,但我看来,只要10本到15本就可以了。”然后,他又教给我,怎样从《马恩全集》中找到必须看的《共产党宣言》和《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这封信使我明确了学习的方向,也明白了学习的方法。它是父亲对女儿的谆谆教诲,也是老一辈革命家对青年一代的殷切期望;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对真理的不懈追求,更是无产阶级革命家世界观、人生观的真实写照。这是一封父亲给女儿的普通家信,也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教科书!

按照父亲信中的教导,我马上订了一份《参考消息》,每天坚持看报,陆续读了《马克思传》和《恩格斯传》还读了《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等著作,自学了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以后又精读了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一直到1971年4月,我才有机会到南昌去看望父亲。父亲在南昌的日子里,我们几个孩子都去看望过他。他虽然承受着巨大的政治压力,但丝毫没有悲观失望的情绪,相反,和我们谈得最多的是读书学习的问题。他告诉我,学好理论是政治上进步的基础,学好哲学尤其重要。掌握了唯物辩证法,就有了观察问题的立场、观点和解决问题的办法。一天,吃过晚饭后,父亲把我叫到身边,说:“你还要多了解世界的大事。爸爸送给你一本《世界知识年鉴》,这几天你把它通读下来,我要提出问题让你回答。”就这样,在南昌探亲的20多天里,我和父亲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读书中度过的。南昌的生活条件比起北京来要差得很远,春天暖气停了后,有时刮起大风,温度降得很低,屋里还要生一盆炭火。我看到,父亲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都要读书到深夜11点以后。父亲在南昌郊区一共住了两年零7个月,除了每天上午去工厂参加班组会外,几乎都用于读书。在那段时间里,他不仅读了两遍《毛泽东选集》,而且重读了《资本论》、《马恩选集》、《列宁选集》、《斯大林文选》,还读了不少鲁迅的著作。

1971年9月,林彪集团垮台,第二年4月,父亲离开南昌,回到了北京。不久后,中央决定让他参加国务院业务组的工作,协助周总理抓外贸。由于时间对他来说仍然比较宽松,他又给自己订了一个读书计划,打算用两年时间再精读一遍《马恩选集》、《列宁选集》、斯大林和毛主席的若干著作。1973年8月7日,他从北京的家中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他邀请在京的一些家庭成员如母亲和我的小姨、姐姐等也参加这个学习,并希望我也参加。首先学的著作是毛主席的《实践论》,学习方法是每人先分头自己阅读,然后每星期天用早上6点半到9点半的时间集中在一起讨论,提出疑问,交流学习心得。父亲在信中还交待了第一次要学的页码,并嘱咐我,先通篇看一遍,然后再看那几页。对那几页,必须细读,凡属有一点疑问都记下,到集中学习时提出讨论。接到信后,我非常高兴,并按父亲的要求认真阅读了《实践论》。

读着父亲的这封信,不由得使我又想起他老人家在延安时代的学习。过去曾听父亲说过,那时,他在中央组织部内成立过一个干部学习小组,前后坚持了5年时间,专门读马列和毛主席的著作,还聘请了哲学、经济学等理论专家做辅导,使参加学习的干部受益很大。令人惊奇的是,30多年后,他已近古稀之年,而学习兴趣却丝毫不减当年,而且竟然要在家里组织学习小组。可见,学习确实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对马克思主义的崇高信仰,使他追求真理的脚步永不停歇。

在父亲的教育和党组织以及周围同志的关怀帮助下,我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成长起来。1974年10月,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75年还被怀柔县教育局评为优秀教师。父亲知道我入党后,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要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在工作岗位上努力发挥模范作用,做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

1978年,高考制度恢复后,我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这使我有了系统掌握中国和世界历史知识的难得机会,眼界更开阔了。l982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中央国家机关。当时,教师的社会地位还比较低,师范学校招生困难。父亲了解这些情况后,专门为此向有关部门提出,要提高中小学教师的待遇,切实解决他们的住房等实际困难,“使教师成为最受人尊重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之一”。为了给社会起带头作用,他有意让我“归队”,到学校当一名教员。恰巧我也难舍三尺讲台,留恋师生情意,还想回到教学第一线。这样,我于1985年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北师大女附中(后改名为北师大实验中学),成为一名历史教师。父亲知道我又当上中学教师后,非常高兴,专门把我叫到身边,详细问我回到学校后的各种情况,鼓励我好好工作,当一名好教师。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每当我捧读他老人家写给我的这两封信,总是热泪盈眶,心潮难平。父亲作为马克思主义的职业革命家,战斗了一生,也学习了一生。他的生命已经融入了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中;他的理想,已经化作春风细雨,滋润着祖国的大地。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女儿既欣慰又惭愧。欣慰的是,女儿正按照您所希望的那样工作着、学习着;惭愧的是,女儿的工作和学习距离您的要求,还相差得很远很远。女儿立志,要向您的精神学习,永远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永远坚持理论和实际的结合,永远作真正的共产党人!您的事业,后继有人,您的教诲,永远铭刻在女儿心中!(作者:陈伟华)

(原载《党的文献》1999年第3期,收入本书时略有修改)

来源:《缅怀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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