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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杜润生——我所认识的杜润生(三)

2012-12-03 12:52 吴长生的博客

摘要:如果问中国的改革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人们马上会想起农村,想起安徽凤阳小岗村。1978年是那里的十几户农民为了填饱肚子,私下搞起了包产到户,把生产队集体的土地分包到各户自己耕种。这一举动得到当时的省委书记万里同志支持,在当地、在周围,乃至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因为包产到户曾经长期被视为复辟资本主义的代名词,有许多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如果问中国的改革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人们马上会想起农村,想起安徽凤阳小岗村。1978年是那里的十几户农民为了填饱肚子,私下搞起了包产到户,把生产队集体的土地分包到各户自己耕种。这一举动得到当时的省委书记万里同志支持,在当地、在周围,乃至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因为包产到户曾经长期被视为复辟资本主义的代名词,有许多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几十年极左思潮尚有很大市场,群众顾虑重重,各级干部的抵触尤为突出,包括许多高级干部都还把其看作歪门邪道。而因反对合作化冒进而被迫脱离农口20多年,刚刚归队的杜润生,是支持还权于农的。于是,他采取小步快进的策略,推动包产到户一步步突破重围,在两三年间就形成了举国燎原之势。实践证明了家庭联产承包的旺盛活力。搞了20多年的人民公社体制终于被冲溃、废除,农民压抑已久的积极性迅猛迸发,粮食、棉花获得了连年大丰收,困扰多年的温饱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希望。但极左的阴魂顽固不散,最有代表性的一句话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直到80年代中后期,一些人的僵化思维依然没有彻底改变,一有机会就散布承包长不了的言论,使农民的心总是放不下,担心好政策会变。也因此那几年中央年年都要发文件,给农民吃定心丸,强调政策会长期坚持,稳定不变。这就是中央连续发出五个一号文件的背景,而这五个文件都是由杜老主持起草的。

1987年秋冬一天,报社门口来了到人民日报找中央政策的北京郊区某县的农民,反映他们那里以搞规模经营的名义,废止没到期的承包合同,重新把土地、果园等归大堆,有的地方还出现了不顾承包农民反对,强行派拖拉机统一犁地的情况。我与几位新闻同行到村里做了调查,确认情况属实。而县里说这按市里的要求做的。此后一段时间,我们不断通过群众来访来信,获得一些地方用行政手段强推规模经营的情况,而且范围有扩大之势。好不容易稳定的农心,又开始浮动起来。着心的农民,陷于观望、迟疑状态,无心向农田投入,不能集中精力种田。更可笑的是,一些地方搞现代意义的规模经营,采用的却很原始的办法:抓阄儿确定合并成大块的土地或果园由谁承包经营。其结果是真正的种田能手有可能因抓不到阄儿包不到地,而抓到阄儿幸运儿可能又无力扩大土地经营规模。我向杜老汇报了这些情况,认为打新旗号、回老路子的新动向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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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多久,我接到参加农研室会议的通知。由于时间没把握好,那天赶到西皇城根9号院时,迟了几分钟。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大约有七八十位。坐在会议桌中间的杜老招呼刚进门的我坐到他身旁的一个空座上。本来这个座位是不该我坐的,但实在找不到空位,只好遵命。还没从迟到的歉意中缓过神,杜老又更意外地将了一军:现在开会,因为今天这个会是人民日报记者吴长生同志建议召开的,就请他先讲。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没有退路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把近期了解到的一些有关搞规模经营的情况向大家做了简要报告。接着杜老请大家发言,讲情况、谈看法。与会者争着发言,气氛热烈,有同意的,有反对的,有轻声细语陈述的,也有言词激烈抗争的。我留意看了一下,在京搞农村政策研究的重量级人物基本都到了,其中不少是资历很深的老同志。情况很多,信息丰富,但意见明显分成了正反两派。最极端的是把分歧提到了方向、道路高度。杜老一直静静地倾听,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家争。直到会议接近尾声,杜老才在大家的请求下做了简短的总结讲话。他说,今天本意就是想让大家谈谈情况,我没想讲什么,也没想做什么结论,听了大家的意见,就谈几点不成熟的看法。杜老讲得好像很随意,语气像是与大家商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约是这么几点:一,家庭联产承包制才搞了短短几年,农民尝到了甜头,吃饱肚子了,也有了点余钱,现在就是怕好政策变。因此我们要发出信号,给农民政策稳定的预期,不能折腾。二,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多种产业的兴起,土地经营规模扩大是一种必然趋势,过于细碎化不利于生产力提高,但中国的地方实在太大,情况太复杂,我们不能再犯一刀切的老毛病。规模经营将是一个漫长过程,需要很多条件。三,少数条件成熟的地方可以先走一步,但千万不能采取以往那种行政命令的方式拼大堆,要充分尊重农民的意愿,不能再干强迫农民、违背农民意愿的事情。

会议没有结论,争论没有结果,尽管分歧依然存在,但对杜老的这些看法,绝大多数是认同的。开神仙会的目的达到了,这一问题引起了大家的充分重视与研究。

几个月后,前一年到人民日报找中央政策的农民又带着人来了,反映他们那里更大范围地强行收地、搞规模经营了,为了证明做法正确,还采用虚报产量,到外地购粮等办法,凑高产数字,造丰收假象。为此,我们安排记者克服种种阻力,耗时三个月,走访了十多个村的农民,写成了一篇实录式的批评报道《丰收的折扣》,刊登在19881126日的人民日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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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子见报当天就引起强烈反弹,先是那个县的县领导,打电话责问,指责报道失实;还威胁说:明天会有20万农民进城抗议……反弹,意料之中,但这么强烈有些想不到。接着北京市方面也有了反应,北京日报在头版发表了充分肯定某县的长篇报道。当时的人民日报社社长钱李仁同志打电话问有关稿件采写的情况,我回答,采访很扎实,证据俱全。接着我就把所有材料。一大摞都送了过去。两天后,社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昨天(198911日,钱李仁假日值班)用一整天细看了材料,如果打官司,我钱李仁上法庭。不久后,北京市的领导与报社的领导当面商榷了,一边是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一边是中央委员、人民日报社社长。由于意见分歧,商榷没有结果。北京方面向上送了文字报告,据说除了说报道失实,还认为人民日报明知某县是总书记关注的试验点,还公开批评,是有意……

报社领导和相关的编辑记者都临着很大的压力,但是我们没有退缩。这时杜老出面了,他对我说:中央领导让我处理这件事。我说,情况您是清楚的,他们的做法就是有问题嘛。杜老笑笑说,一边是北京市,一边是人民日报,你让我怎么办?我说,您得主持公道。杜老依然笑着说,这次我只能和和稀泥啦。怎么个和法?北京方面别坚持让你们更正,你们呢,也别再搞后续的批评报道了。以后他们的确做得好的,你们可以适时正面报道一下。我说,我得回去向社领导报告,估计我们可以做到,希望北京也能做到。就这样,在杜老的斡旋下,这场争执就这样平静地化解了。而《丰收的折扣》的巨大影响已经广泛传播,对稳定农村基本政策、抵制错误做法产生了积极作用。

没想到一年多后,在中央一次重要的农村工作会议上,与会的北京市领导旧账重提,得意洋洋地大谈他们的经验,标榜他们的正确,认为前些年全国范围发生的(粮食减产)不是农业动摇、徘徊,而是方向、道路动摇、徘徊。让他没想到的是,几位紧随其后发言的其他省的同志,都针锋相对地说,你们的经验好是好,但我们与你们的情况不同,实在学不了,我们还是要继续坚持家庭联产承包制。而这时,人民日报社已经换了主要领导,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也已撤销……

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姓社姓资争论终于有了历史性结论,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经营责任制,也被确定为我们国家需要长期坚持的一项基本制度。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杜老,重回公众视线,继续为其终身奋斗的事业献计献策,奉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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