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说》之阚治东:荣辱二十年
摘要:为纪念中国资本市场成立20周年,腾讯财经特推出大型原创访谈节目“亲历者说”,希望从这些股市亲身者的口述中见证中国资本市场20年的发展历程和变迁,也为网友呈现出中国股市20年背后的故事。
[导读]为纪念中国资本市场成立20周年,腾讯财经特推出大型原创访谈节目“亲历者说”,希望从这些股市亲身者的口述中见证中国资本市场20年的发展历程和变迁,也为网友呈现出中国股市20年背后的故事。
502号监舍里,一只手伸过来跟阚治东打招呼,竟是大鹏证券原总裁徐卫国。两人正说着,南方证券原总裁刘波也挤过来。置身这样的情景,阚治东百感交集——“如果把管金生、张国庆、陈浩武等人也关在这里,那么几乎可以开一次中国证券业开创者大会了。”
发生在2006年的这一幕似乎已渐渐淡去,但阚治东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南方证券失去自由的21天。
“我只觉得脑子嗡嗡响,血压上升到极限,我感到愤怒、感到屈辱,”阚治东回忆,“但奇怪的是,我不感到恐惧,因为我扪心自问之后依然认定自己是清白的”。
证券业,这个他为之倾心奋斗近20年的行业,却总是带给他厄运,他不理解,“这个为国家改革开放和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行业到底怎么了?”
从第一家证券营业厅做起,阚治东领导的团队曾为中国证券发展史上创造了无数个第一:第一个股票指数、主承销第一只A股、发行第一张金融债券……
初期证券市场 无数第一
1988年,36岁的阚治东从日本进修归来正式进入证券行业,当时他担任工商银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副总经理,主管证券和投资业务。
在日本见识到证券市场在国民经济和普通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阚治东认为,中国的证券市场也必然会走到这一步,因而他坚定地选择了这一行走下去。
阚治东向腾讯财经讲述,当时尽管在上海、深圳多多少少有证券市场的影响,但是在人们的生活中间几乎没有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因为毕竟市场比较弱小,就像静安证券业务部一样,挂牌交易的就是6只股票,而且每天的交易量没有多少,真正光顾的就是那几个客户。”
他所提及的静安证券业务部,即是全国最早成立并开办股票交易的证券业务部。虽然交易冷清,但海外媒体却认为这是中国进行金融改革的一个强烈信号,于是业务部成为“旅游景点”。阚治东说,证券交易业务量不大,接待任务却不轻,几乎每天都要接待好几批海内外的来访者。
就在这12平米的简陋营业部,阚治东领导的团队在那里培训了国内第一批证券从业人员,编制了第一个国内证券业务会计核算办法,推出了上海第一批上市公司,编制了国内第一个股票指数,发表了第一本股票年报。
“主要因为当时国内的证券业是一张白纸,随便涂上一笔,都是第一,”阚治东在书里写道。
险遇“327国债期货事件 ”
1989年底,随着中央决定开发上海浦东地区,并决定设立上海证券交易所,股票交易开始热起来。此前,营业部为了拉客甚至动用了“买股票、奖房子”的策略,而随着股票交易逐渐升温,慢慢出现了涨停板都压不住的热潮。
90年代,阚治东担任申银证券的总裁,可谓盛极一时。与此同时,早期的资本市场也在不断地暴露一些问题,阚治东便见证了“327国债期货事件”的发生,他的好友尉文渊和管金生的命运也因此而戏剧性地改变,而阚则由于当天在香港出差得以幸免。
阚治东回忆,当天上午他在深圳参加中西药业公司的董事会,会后去香港办事,晚饭前阚回到深圳,并按约定与《中国证券报》的李树忠见面。“他见到我第一句话说上海三家证券公司全倒闭了,我说开什么玩笑,半天时间上海证券公司全倒闭了呢?”随后阚治东马上打电话给公司负责自营业务的同事,得知万国证券公司破产,而申银证券平安无事。
原来,那时的手机并不普及,也不像今天这样可以漫游,阚治东在香港的那段时间,公司无法联系上他,因而没敢断然做出买卖决定。
“327国债期货事件”中,很多人都把原因归结为万国证券的管金生头脑发热,无视持仓规定,大肆抛空“327国债”,但阚治东认为“实际情况可能没那么简单”。
在他看来,这是国债期货交易中多空双方的一场博弈,其中一张关键的牌即是财政部会否同意对“327国债”这一品种加息,这成为当时对国债期货交易价涨跌的预测。
用阚治东的话说,“327国债期货事件”不仅毁了管金生本人,还差点毁了万国证券公司,而且还断送了中国金融期货市场的发展前景——被宣布关闭的中国金融期货市场直到今年才恢复。
现在来看这一事件对如今股指期货事件的意义,阚治东感慨,“任何一个交易品种,当火热的时候,难免还会发生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一些问题只是没暴露而已。我们今天看到纽约证券交易、日本东京证券已经成熟,但仍然有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比如误报,甚至把买和卖搞错”。
[page]沪深之争 为了一批人担当
“327国债期货事件”发生之后,申银万国合并,阚治东掌管两大巨头,成为上海证券界头号人物。但时隔不久,阚治东却因为“陆家嘴事件”被撤职。
“陆家嘴事件”可以说是阚治东在股市生涯所遭遇的第一个大挫折,但阚治东立马纠正:陆家嘴只是一个名义,就像当年老管(管金生)是以另外一个名义追究他的事。背后的原因是当年沪深两地竞争金融城市地位。
1996年,上海与深圳为了争夺中国证券市场的老大地位,亮出了各自的拳头,两地政府都动用了庞大资源哄抬股市。上海方面,申银万国自然义不容辞,参与炒作了上海本地股陆家嘴。
而《人民日报》的一篇文章成为阚治东人生的一个拐点,国务院派出调查组,沪深两地诸多金融机构遭到调查,最终阚治东因“负领导责任”,于1997年6月辞去申万所有职务,并被罚以5年市场禁入。
事实上,阚治东当年可以选择不站出来承担责任,毕竟事发时他人在加拿大,很多决策并非出自他口,但时至今日,阚治东对沪深之争中自己的选择并无悔意。“事情到了一定有人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不是我就是他,不是他就是另外一个他,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如果我来承担就是我一个人来承担,如果其他人承担就是一批人来承担。”
他告诉腾讯财经,尽管上面有董事长,还有监事长、党委书记,严格意义他们是参与了决策,有的决策阚反而没有参与,“但我感觉自己的年龄还可以,当年是40多岁,董事长、监事长年龄比我大,如果让他们承担影响更大一些,所以当时还是由我来承担了。”
说这句话时,他似乎没有一点怨气。他说,既然选择了,就不会觉得冤屈。
险象环生的证券生涯
也许阚治东当时还有些委屈,但经历过此后的南方证券倒闭后,他或许才知道前方的路途愈加险恶。至少,“陆家嘴事件”中上海政府方面是善意的,而南方证券却是一种非善意的事件。
有人说他“在一条河里淹死两次”。但他坦承,当初进去南方证券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服从领导安排,并没有什么戒备心理,也没有什么防御。”
“既然我当时是深圳市委管的组织干部,人家市委组织部门反复委派,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而且明确告诉你是深圳市委市政府和中国证监会领导商议的结果。”就这样,阚治东没问具体情况,便接手了南方证券这个烂摊子,开始时领导放言称“会从资金、人才上进行支持,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
但这一切都没有兑现,不但没有兑现,而且是变本加厉,不但没有支持,南方证券还戴了一个“严管帽”,也就是证券行业里面的“坏孩子”——讲到这里,阚治东有些激动,他的语气里明显有了怨气,他说自己成了南方证券的“殉葬品”。
南方证券的水的确太深了,在南方证券的日子也是沉重的,阚治东在书中写道:“天天有事,天天如坐针毡,一会儿电话来了,说员工在闹事,一会儿又说讨债的把财务部封了,一会儿又说银行把资金掐断了……每天的报告一大堆,份份都是紧急。”
期间,阚治东多次请辞,但每次都被领导好言相劝。最后,他依然没能幸免21天的牢狱之灾,罪名是“操纵哈飞股票”的领导责任。这一次,他彻底丢掉了官帽子。
对于这莫须有的罪名,阚治东感到非常愤怒,他直言,“尽管我是最早从事股票交易,但是从来没炒过股票。”
在失去自由的21天里,阚治东每天都在思考:这个行业到底怎么了?
回归创投 再续前缘
2007年,阚治东再次站了起来,当一众证券业创始人相继出局、隐退,阚治东却以创投业为突破口,奇迹般地重新回到资本市场舞台。
他向腾讯财经表示,“陆家嘴事件和南方证券倒闭对我来说不完全是坏事,不走到这一步我不会下决心离开体制自己做。”
重回创投行业,昔日的证券猛人阚治东心里终于释然了。这当然与他当年参与筹备深创投的经历有关,但更多的却是这个行业本身的魅力。
他再也不用担心涉嫌操纵股价,再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用他自己的话说,虽然很辛苦,但生活变得踏实了。
他告诉腾讯财经,自己做任何事不会求奶奶告爷爷,但在南方证券的时候做过很多。当时有200多份书面证明,在南方证券的材料,其中就是新领导汇报材料,天天写汇报,向市长汇报,向书记汇报,向证监会领导汇报。
在创投领域,阚治东坚持投资“差一步”企业,两年间,阚治东在上海、河北、安徽等地先后成立了一批创业投资公司,被业界称为“东方系”。在新能源领域,他的企业已经做得风声火热。
现在阚治东很忙碌,几乎每周都出差,奔波于全国各个城市,设基金,看项目,作演讲。如此打拼,他说并不是为了生计,也不是为了重新证明自己,而是为了在最困难时帮过自己的朋友,一圆同他一起创业的同事们“本土创业”的梦想。
资本市场下一个十年:世界级交易所
如今,创业初期的证券业那批“老人”已不多了,并不是这代人真的老了,不干了,而是行业的艰辛、路途的险恶使得不少人不敢再干下去了,还有不少人被迫离开了这个行业……阚治东在书中写道。
他骄傲地说,证券市场老一代人对证券市场是认真充满激情地在工作的,大家都是真实努力的,毫无利益可图,图点虚名倒有可能,“当时我们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和员工薪资的差距不过几十块钱”。
“证券市场发展到今天来之不易,既有前面的一些事,也有证监会历来领导的努力结果”, 阚治东颇有感触的说,但对于如今的资本市场,他却认为,“我们今天两个交易所,就像小朋友搬凳子坐阿姨分苹果,我们的交易所不是一个开放公司。”
“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成为世界级的交易所,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我们应该有和经济地位相适应的资本市场。”他说,“但按照今天这样的走法,我自己看很难走到这一步,不温不火,缺乏一个新兴的市场应该有的激情。”
阚治东建议,首先交易所应该改变体制,按公司制方向发展,交易所的体制应该说最早有官办的,有民办的,但是后来应慢慢走到会员制,“今天的交易所像官办的不是官办的,像会员的不是会员的,就是说我们的交易所成了一个附属机构”。
其次,他认为中国的交易所不应该只有两个,而是应该发展更多,把一帮人调动起来,“当然也不能乱发,起码我们在东南西北有几个交易所,也不去规定他们的区域范围,应该给他自由竞争。竞争过程中间,我相信我们也会像日本一样,有的脱颖而出成为世界级的。”
他期待,中国的资本市场下一个十年一定要走到世界级的,比如说上海和深圳成为和纽约、东京、伦敦齐名的交易所,“我希望有一天打开财经新闻能看到上海、纽约、东京世界三大股市行情,这就是我们下一年十年年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