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技术中心”当年
摘要:马洪开创了一条决策咨询的道路,超越条条块块,超越学科专业,打破中央地方界限。把经济、技术、工程相结合,同时考虑制度因素,使前者不空洞,使后者不孤立。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前身是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技术经济研究 中心和价格研究中心。其中的技术经济研究中心从1981年5月成立到1985 年6月与其他两中心合并,在短短4年时间里,以崭新、年轻的面貌,以自 由、奔放的风格,以四两拨千斤的势能,开辟了决策咨询的天地。
缘起
1979年组织起来的结构组,历时10个月完成了大规模的调研。时 间到了1980年春天。结构组组长马洪不想让这个队伍散掉,琢磨着以什 么形式,把队伍保留下来。他想建立一个民间的、非官方的研究咨询机 构,综合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技术和经济。是叫经济技术中心呢?还 是技术经济中心?或者索性就技术中心?大家意见不一。朱嘉明记得他 主张技术在先。理由大概是说经济发展需要技术推动。加之,此时已经 有了薛暮桥领导的经济研究中心。1981年5月,马洪给国务院总理打报 告,申请建立技术经济研究中心。那是一份手写的申请。按中国人的习 惯,手书是最郑重的。很快,申请就得到了总理的批准。既然批准了, 就要刻图章。办公室主任张泽厚问马洪这章怎么刻,是刻“中国技术经 济研究中心”呢?还是“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 ?马洪说:“我们 就是民间的,不搞理论,就搞技术经济。”张泽厚说:“咱们中国的国 情是,如果没有官方的牌子,人家不理睬你。前一阵儿,您调各部的计 划司司长来汇报工作,是因为国务院结构组的名义和您的威望。如果咱 们只是一个民间机构,人家不会听,召集开会也不会来。前面还是应该 有一个帽子,或加中国,或加国务院。”马洪采纳了张泽厚的意见。
马洪提出中心设总干事、副总干事、常务干事,不用局长、部长等官称。张泽厚说,技术经济中心成立初期,外出参加一些会议时,对中 心不太熟悉的主办单位,往往把他们的座位排在远远的次要地位,而把 各部委的司局长安排在主要位置。他们的发言也被忽视。后来,中心在定职位时,不得不从俗,加上一个“长”。【1】
此时,马洪还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所长。所以,几 位专职研究人员都来自工经所:朱嘉明,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王慧炯 和李泊溪,是马洪首创向全国公开招考研究人员时考入工经所的。马洪 希望技术经济中心以青年为主力。据说他有几个选人的条件:一是好学 校;二是学理工科;三是最好不是干部子弟。按照这个标准,工经所办 公室主任许淑贤和张泽厚去北大、清华、人大物色。1981年11 一 12月, 中心迎来了第一批毕业的研究生,他们是人大统计系的皮声浩、信息系 的许小年,北大数学系的李善同,清华经管系的程秀生。李善同记得清楚,许小年11月14日报到,比自己早两天。当时规定,上半月来的,给 一个月工资;下半月到的,给半个月工资。李善同“耿耿于怀”这两 天之差,差出了半个月工资。1982年,丁宁宁、惠小兵、陈越、唐若 霓、苗复春、曹思源等进入中心。1983年,中心又从清华招了几位研究 生,有经管系的郭励弘、庞邦选,机械系的鲁志强,精密仪器系的周 林。张泽厚笑着回忆:“鲁志强老翻旧账。当年他拿着介绍信到中南海 来报到。我问他:‘你的组织关系呢? ’ ‘什么组织关系? ’ ‘党组 织。’ ‘我不是党员。’其实我是看过他档案的,可见当时并没有政治 挂帅,居然把他不是党员的事儿给忘了。”
进人80年代的中国,没有哪一项决策是单纯的改革问题、发展问题 或产业政策问题,没有任何一个机构有能力将这些问题统一起来考虑。 推动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避免重蹈过去几十年的决策失误,是当时 国务院的一个突出特征。这需要创建新型的决策咨询机构。可以说,国 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是应运而生。
布网
在中心成立的第一年里,他们主要做了这样几件事:一是按照国务 院总理批示,组织山西煤炭基地开发的技术经济论证;二是承担山西能 源基地综合开发建设规划的研究工作;三是讨论管道输煤问题,上报论 证意见;四是整理国内外关于技术改造的资料,代国务院起草了《关于 有计划有步骤有重点地进行技术改造的决定》,国务院经过讨论修改, 作正式文件下发。
1年之后,1982年5月29日,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成立一批专题研究组,马洪做了个讲话,专门提出并回答了“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是干什 么事情的”。他说:“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是国务院领导下的研究咨询机 构,不是行政机构,没有什么行政权力。但是,我们的研究成果不是一 般的研究报告,而是为国务院决定政策、确定方略提供资料和参考意 见。如果接受了,就会变成党和国家的决定、指示或条例。”因而中心 的工作有其特点:第一,其研究对象是跨部门、跨学科的,解决的问题 不是哪一个专业的问题,或虽是专业问题,也是必须从国民经济全局来 考虑解决的重大问题;第二,其研究对象有强烈的实用性质,而不是纯 理论研究。要研究解决关系国民经济全局的重大技术经济问题,要把自 然科学、社会科学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第三,以重大的技术经 济问题作为研究的重点,在国民经济各部门、科研、设计、规划机构, 包括大学、企业中的研究机构之间起联系和纽带作用。【2】
其实,在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成立之前,有人向国务院总理建议国务 院应该成立技术顾问委员会。领导考虑再三,成立这样的机构,讨论什 么问题为好?如果讨论造纸,冶金专家没有多少意见好说;讨论炼钢, 其他专家也同样。是否搞个带有民间性质的组织,遇到什么问题,和谁 有关,就把谁请来讨论?这样,既可以广泛地听取各方面专家的意见, 避免重大的决策失误,又不至于浪费专家们的时间。后来还是认为采取 目前这种形式是比较好的,可以避免片面性,比如,部门的狭隘观点。【3】
具体地说,技术经济中心有4项任务:
第一项,对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交议的重大技术经济措施和建设项目,在各部委向国务院和财经领导小组提出的方案基础上,从国民经济 的全局出发,进行论证,提出分析意见;第二项,对战略性、综合性、 长远性的技术经济问题,对国民经济起重大作用的技术经济问题进行专 门研究,向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和国务院提出研究报告;第三项,对重大 的技术经济政策的效果进行预测,对执行结果进行分析,提出完善有关 技术经济政策的建议;第四项,定期召开学术界和技术经济工作有实际 经验的同志开会,交流对一些重大技术经济问题的看法和建议。【4】
笔者面前摊着一片泛黄的《技术经济研究中心简报》,从1981年 第1期到1984年,还有《参阅》、《技术经济参考资料》、《参考资 料》、《山西煤炭开发问题论证会议资料》、《新的世界产业革命与我 国对策讨论会简报》、《石油经济专刊》,等等。【5】其研究领域之宽广, 研究程度之深入,研究方法之创新,每一桩每一件之兴师动众,上达总 理下至基层,令人难以想象。略数一下:山西能源重化工基地规划、 2000年的中国、宏观经济模型、新的世界产业革命与我国对策、坑口发 电、海洋石油开发、三峡电站、核电站、核废料处理、汽车工业、可持 续发展、消灭森林赤字、消费品生产、农业发展战略、公路运输发展战 略、建设项目可行性研究……这是一个可以持续写下去的清单。仅1983 年,技术经济中心的研究课题就有90项。90项啊!这是如何可能呢?
马洪选了几位了不起的人,作为技术经济中心的临时召集人。他 们是:孙尚清、林汉雄、林自新、林宗棠。孙尚清是经济学家,和马 洪搭档结构组的调研。林汉雄是水电专家,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张浩(林育英)的儿子,林彪的侄子。张浩在延安病逝时,毛泽东曾亲自为他抬 棺,也是他平生唯一一次抬棺。张浩临死时,说了列宁说过的一句话, 共产主义是苏维埃加电气化。于是,林汉雄学了水电,后来担任过建设 部部长。林自新是中国科技情报所所长。林宗棠是电力、机械专家,后 来担任航空航天工业部部长。多么完美的知识结构!他们不过是50岁左 右的年纪。在1981年5月26号的碰头会上,5位设计师讨论中心的组织和 活动方式,提出建立精干的工作班子;采取多种形式、多层次组织,充 分发挥有关单位和专家的力量;邀请24家单位作为中心的基本力量,建 立一批协作单位,包括各部委规划院、设计院、研究院,科学院各学 部,科委各学科组,科协的学会等;外加委托研究。也就是说,依靠、 整合中国现有的科研力量,是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成功的秘诀所在。这就 是马洪说的,“中心不仅靠自身研究,更重要的是组织研究”。所谓 “组织研究”,就是以小搏大,以少控多,体现高效和能量。
技术经济中心还聘请了一批顾问,像机械工业部的沈鸿,清华大 学的张维,国家计委的徐礼章、董晨,科学院的邓裕民,水电部的苏 哲文,等等。今天很多两院院士,都参与过当年技术经济中心的课题。 在中心内部,则组成农业、能源、交通、机械、消费品、化工、冶金、 建材可行性研究等专题组。年轻人有各自联系的部委和研究机构。按照 马洪设计的组织路线和工作路线图,一张以技术中心为中心的大网撒开 了,继而向纵深编织。很多省也相应成立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成为使国 务院技术经济中心了解和掌握国情的支点。上下左右的联系直接而有 效,频繁而亲密。马洪,实实在在地开创了一条决策咨询的道路,超越 条条块块,超越学科专业,打破中央地方界限,把经济、技术、工程相 结合,同时考虑制度因素,使前者不空洞,使后者不孤立。
可行性
1981年6月,国务院总理指示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对开发山西煤炭 的问题进行论证。在7月召开的第一次论证会上,余秋里副总理提出 “六五”、“七五”要重点开发山西煤炭。不利因素是,运输紧张,缺水。他希望找出一个或几个投资省、工期短、见效快的方案来。他说, “如果你的方案比我的好,我给你磕三个响头,逢年过节去朝拜你。” 课题开始时,人们把较多的目光放在“山西到底有多少煤炭储量”上, 争论不休。马洪听了几次会,就意识到这种争论没有意义。他说,山西 的煤炭究竟够用30年还是50年不用再争了;关键是有了煤,如何能够 运出来。马洪把山西能源基地规划的重点转移到运输问题上。经过反复 勘査、论证,最后筛选出若干条铁路出口和公路出口,为“晋煤外运” 奠定了规划基础,也为后来的经济建设提供了能源保证。 【6】中心协助山 西省政府编制了《山西能源重化工基地建设综合规划》(1981—2000 年)。这是我国进行长期区域综合开发规划的首次探索。经过近1400人 13个月的工作,于1983年5月取得阶段成果,完成了近700万字的专题 研究报告,积累的原始材料及报告数量有1公尺高。但是,在给中央领 导写报告时,马洪要求文字不能超过2000字。他说:搞政策研究的,一 定要学会抓主要内容,写短报告。不仅要短,而且思路要清楚,语言要 平实。【7】
以前中国的投资项目不做可行性研究。李泊溪说,是马洪提出要把 国外的可行性研究引人,形成中国的方法。为此,中心组织有关专家进 行可行性研究与建设项目参数的研究。马洪布置起草《国家重大项目可 行性研究条例》,作为有关部门执行的参考。他总负责,王慧炯、李泊溪分管,具体的起草则落在刚毕业的人大硕士许小年和清华工学士丁宁 宁身上。在这里,每个年轻人都要挑大梁,干中学,学中干。从此,可 行性研究进入了中国投资决策体系。马洪的思想非常明确:我们“不做 工程的可行性研究,而是研究可行性的可行性”。【8】中心还成立了宏观 经济模型研究组,组织和引导数学模型在各种经济分析预测中的应用。 1981年9月模型组的工作会议上,推出了3个模型:国家计委综合局的国 民收入宏观预测模型,社科院经济所的国民收人的生产、分配与最终使用模型,工经所的投人产出动态活动模型。这又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
十二大确定从1981年到世纪末的20年,工农业年总产值翻两番, 也就是由1980年的7100亿元,增加到2000年的28000亿元。为此,1982 年10月,中心确定了 “2000年的中国”作为研究课题。任务是描绘 出比较清晰具体的图像:2000年的中国是什么样子,以及实现这个目 标可供选择的途径和相应的决策。国务院总理有一个批示:“2000年 的中国是一大工程,如能搞出一个有质量的论著,有重要意义。应下 力量抓好。”此时,世界银行正在进行“中国:长期发展的战略与选 择”研究,二者几乎同步进行,两边的研究人员也经常交流。这是- 个庞大的研究队伍,有科协108个学会和其他研究机构和实际部门。 1985年初,马洪布置10个课题组分别选取一两个重要建议以摘要的形 式上报中央,字数限定在2000字以内。最后,他们上报了25条政策建 议,直接影响了中央决策。其中的数量分析部分主要由周小川承担。 这项研究成果后来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丁宁宁说,15年后,将 当年的研究结果和实际情况对比的时候,发现除了通讯、航空等一些 技术进步较快的领域外,其他很多方面的预测和实际结果十分接近。 李善同说,虽然预测的数字可能低了一些,但是带有方向性的问题, 那时都提出来了。负责落实“2000年的中国人口和就业”的鲁志强曾 经回忆当时遇到的一个问题,十二大决议提出翻两番的同时,还提了 一个约束性指标:“到本世纪末,必须力争把我国人口控制在12亿以 内。”而课题组的结论是,即使严格控制人口出生,2000年,人口总 数最大可能是12.5亿,稍有不慎就会达到12.8亿。他们建议中央放弃人 口控制在12亿以内的目标。鲁志强说:“这个观点遭到不少人反对, 几乎成了政治问题。”马洪要求课题组仔细斟酌结论是否科学,数据 是否可靠,表述是否准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即同意课题组意 见,并签发了上报中央的材料。后来,“12亿以内”淡出中央文件。 2000年中国实际人口数是12.6583亿。【9】
对策
1983年10月9日,国务院总理提出应当注意研究新的世界产业革命 和我国的对策。他希望技术经济中心研究,面对“新的世界产业革命” 在产业方面的新发展,在技术方面的新成就,有哪些我们可以不经过发 达国家走过的道路,直接采用新的成果。1983年11月5日,中心组织召 开了新的世界产业革命与我国的对策研究动员大会,有1600多人参加。 这真是那个年代的特色。新的概念、理念,以隆重的方式大规模地宣传 和普及。之后,中心组织了两次讨论会。马洪、张寿、朱镕基、吴明瑜 作为领导小组,十几位副部长以上的干部参加。
马洪说:我们这次会议是受国务院总理委托召开的一个内部讨论会。总理希望我们能解决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所谓“新的世界产业革 命”,在产业方面的新发展,在技术方面的新成就,有哪一些我们可以 不经过发达国家走过的道路,直接采用新的成果。马洪出题:一,对于 新的世界工业革命的看法;二,新产业和新技术在发达国家传统工业中 的应用及其发展的具体情况,对经济社会科技发展的影响和今后发展趋 势分析;三,哪些技术可以不经过发达国家所走过的道路,直接采用,
如果不利用这个机会,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四,从哪几个方面提出对策,并对下阶段的研究工作的组织安排提出意见。
国务院总理要求北京、上海两个组进行研究。从简报中,可以看到 那个时代的印记。比如刘吉在对策会上发言说:提真知灼见,他说你是 奇谈怪论;研究西方,他说你是资产阶级自由化;阿根廷总统夫人庇隆 发表文章说——我到中国去以后,我不敢相信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人类已经能登上月球的民族,能把人类引向光明的未来。于光远在大会 上发言说: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们一个国家,那么就可以说,我们现在已 经现代化了。列宁曾提出,共产主义是苏维埃加电气化,可以理解为是 现代化的一种概念。但是,一些发达国家现代化程度更高,所以,现代 化是一个国际的、发展的概念。
可见,大规模的研究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思想启蒙、碰撞和教育的过程。
马洪从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国家计委、经委、科委、社会科学院 抽集一些人负责组织联络,出版《新的世界产业革命研究资料》,编辑 《对策研究》。1984年3月13日,对策研究小组向国务院总理和中央财 经领导小组做汇报。所谈问题有:对策的基本思想和目标的认识;新兴 技术新兴产业同传统产业的关系;关于跳跃阶段和缩短差距的问题;关 于改革问题;怎样起步以及后续行动。
1984年3月24日,对策小组完成《新的技术革命与我国对策研究的 汇报提纲》,提出如下意见:一,利用外资和引进国外先进技术,采取 特殊优惠办法。二,试办开发新兴技术产业的特殊区域和经济实体。采 取灵活的价格政策;建立有限责任公司,可以发行股票、债券等;允许 非银行金融机构注册开业,允许民办金融机构注册开业,允许国外银行 设立分行、代办处。三,采取有限的适当的保护政策。四,健全法制, 等等。
鲁志强说,“技术经济中心当年做的项目都是‘原子弹’效果 的”。这是说它能量大,是一个既撒得开、又收得拢的工作网络。
中心不断地为国务院、财经小组决策提出有分量的建议,报告研究 动向和阶段性成果。那是大家最关心决策的时代,也是有可能参与决策 的时代,是决策过程科学化、民主化的时期。人说想领导之所想,马洪 说,“想领导之未想。”后人可能会称之为“御用经济学家”,甚至包 含贬义,批评其缺乏独立精神。他们有所不知,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中 国,在马洪这一代老派共产党员身上,所体现的其实是理想主义、爱国 主义情怀,是一种勇敢的开拓精神。他们的全球眼光、历史感、学识、 国学基础、理论素养、人格修养,以及对实际经济运行的把握、团结合作精神、组织运筹能力,远非今天的一些人所能想象和估计。后来成为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的鲁志强说,搞政策咨询的人和学者不同, 他们的目标诉求不一样。政策咨询人员要用最合适的方式,争取达到最 大效果,将国家的各项事业推向前进;要对国家负责,而不是自己扬名 立万,不仅不出名,甚至要埋名。
年轻
技术经济中心的办公地点从月坛北小街3号楼2层的两间办公室开 始,后来搬到中南海工字楼。张泽厚回忆起来,一桩一件有趣的事儿, 那么亲切:“我们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年轻人多,有朝气。隔壁就是经 济研究中心,没我们活跃,他们十分羡慕我们。” “每周六下午卖一次 鱼,是中南海里打上来的白鲢,两毛五一斤。” “李善同是学数学的, 孙尚清让她读经济学的书,她看不进去,躺着看就睡着了。她觉得,洋 洋万言,也不知道说什么,数学推导只用1 一2页就全明白了。后来李善 同也成专家了,还到中南海给政洽局讲课呢。” “马洪有水平,刻苦。 他中午不睡午觉,找人去谈工作。年轻人中午想玩儿。”朱嘉明说, “那时管理宽松,我们可以夏天在中南海游泳,冬天滑冰到瀛台。”
马洪宽容,年轻人管他叫好老头儿,可也时不时地跟他较劲儿, 提意见,吵架。每隔一段时间,有一个例会,马洪听青年们的意见。朱 嘉明最记得,“争论——没有任何一件事不争论。马洪听大家争论。常 务干事会上也是争论。” 丁宁宁提到“当时中心有一批各部委领导兼任 的常务干事,常常把本部门的问题拿到中心来讨论。会议主旨报告后, 不管是领导干部还是一般研究人员,都可以‘横挑鼻子竖挑眼’。讨论是无拘无束的,有时候争论起来也很激烈,甚至忘记了各自的年龄和身 份。”鲁志强讲过一次讨论会上发生的情景,“年轻气盛的丁宁宁起身 手指包括马老在内的全体说:你们这些人不读书、不看报……而马老只 淡淡说了句‘说话要有根据’,依旧恬然主持会议。”他说,唯有马老 主持的中心,才会容得下丁宁宁这样思想敏锐、忠诚勤奋、但说话容易 走火的年轻人,才会为他们的成熟、成才保留机会和舞台。马老睿智过 人,但绝不盛气凌人。他似乎把中心年轻研究人员看作了一群精灵稚气 的孩子,总是以一种长者的慈祥、智者的包容对待研究人员的一切。【10】程秀生说,“马洪属于老一代中间开放开明的人。他对我们说:‘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年轻,我像你们这个年纪时,早从最高位置上摔下来 了。’ ”当时程秀生还不明白“摔下来”是什么意思,问人家:“他怎 么摔下来了? ”后来才知道马洪被指高岗的五虎上将,30岁出头即从东 北局秘书长的位置下来。
每一位当年技术经济中心的年轻人,对那些岁月都怀着美好的回忆 和留恋。李善同说,“当年的中心,有号召力,领导潮流。机构不在规 模大小,不在办公条件,在于活力。”庞邦选说,“特别喜欢中心,特 别舒服。一帮年轻人,有朝气,有见解,没有钩心斗角,那是个开放的 气氛。”鲁志强还点出了一个事实:“今天回头看马老招收的这批年轻 人,几乎是全部‘成才’。一个机构一批人中总有成才者是常态,但一 个机构一批人几乎全部顺利成长就值得思考了。”
附记
技术中心的创始人,马洪、孙尚清去世了;当年的年轻人,也差 不多到了马洪那时候的年纪。2008年3月90,最早在中心工作的张泽 厚、朱嘉明、皮声浩、许小年、李善同、程秀生聚会。之后,一起看 望了当年在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的95岁的马宾。不曾想,一个月后, 皮声浩病逝。历史,就是这样,让人感怀,遥想。
注释:
1.王慧炯:《怀念马洪同志》,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11月7日。
2.《加强技术经济研究,为“四化”建设服务——5月29日马洪同志在国务院技术经济中 心专题研究组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朱嘉明保存的铅印稿。
3.同上。
4.《加强技术经济研究,为“四化”建设服务——5月29日马洪同志在国务院技术经济中 心专题研究组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朱嘉明保存的铅印稿。
5.所见历史资料皆为朱嘉明保存。
6.丁宁宁:《回忆和马洪同志在一起的日子》,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11月7日。
7.同上。
8.王慧炯:《怀念马洪同志》,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11月7日。
9.鲁志强:《怀念马洪,继承马洪》,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11月9日。
10.卢志强:《怀念马洪,继承马洪》
参考文献:
1.李泊溪:《马洪同志开创我国决策咨询研究之先河》,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 11月7日。
2.王慧炯:《怀念马洪同志》,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11月7曰。
3.丁宁宁:《回忆和马洪同志在一起的日子》,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U月7日。
4.鲁志强:《怀念马洪,继承马洪》,载《中国经济时报》,2007年11月9日。
5.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文件档案。
另:
原载《经济观察报》,2009年3月16日。写作本文采访了张泽厚.程秀生、朱嘉明、李 善同、庞邦选、鲁志强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