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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合作化运动

2009-10-01 17:21 当当网

摘要:1952年11月,中央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后,决定成立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邓子恢任部长,陈伯达、廖鲁言任副部长,杜润生担任秘书长,兼国务院第四办公室即农业办公室副主任。  

马国川:195211月,中央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后,决定成立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邓子恢任部长,陈伯达、廖鲁言任副部长,您担任秘书长,兼国务院第四办公室即农业办公室副主任。 

杜润生:我和邓子恢是19531月从中共中央中南局上调北京。一天邓子恢约我一起去见毛泽东,向他报到。毛泽东说,中央成立农村工作部,主持全国的农村工作,主要的任务是推行中央关于互助合作的决议。他还说,我们不是说过上、下两篇文章,上篇搞民主革命,下篇搞社会主义嘛!就农村说,土改已经结束了,现在是要做第二篇文章了。我们计划在十至二十年之内完成这个合作化的任务,改造小农经济。 

马国川:在1949年政协会议上,有人主张《共同纲领》写上社会主义目标,中央不赞成。当时毛泽东解释说,搞社会主义,是在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后,要在社会生产力充分发展以后,要在人民群众都表示同意以后,然后从容地、不勉强地发起全面的社会主义进攻,消灭资本主义。但是,现在毛讲的上述决定和原来的想法不大一样,马上要搞下一篇文章了。 

杜润生:当时处于新民主主义革命转向建设阶段,包括新民主主义经济、新民主主义政治、新民主主义文化的建设。在这个时期承认个体经济长期存在,还要保留富农,保留资产阶级。下一步社会主义大革命大约是在十至二十年以后,而不是在这个时段之内。所以,在回机关的汽车上,邓老对我说:看来合作化问题,中央已经确定大方向了,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十五年还长,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在细节方面,即在步骤和政策策略上多用心,多替中央操心。邓子恢之所以说"不好再说什么",大概就是指此而言。其实,在我们上任之前,1951年就发生了一场关于农村合作化的争论。 

马国川:为什么会发生那场争论,争论的焦点是什么? 

杜润生:山西是老区,到1951年土改已经完成五年了。山西省委了解的情况是,农村出现了两个新的现象:一个是农村阶级有所分化,有人卖地,有高利贷,一部分农民希望向富农方向发展;一个是原来的长期互助组,特别是高级互助组,有些涣散,巩固不下来。长治地委书记王谦在长治办了合作社的试点,把长期互助组改成土地入股的农业社,集体劳动,可以有分工,有公共财产和按劳分配,希望利用它来动摇私有制,使农村的生产、农民的组织程度都能进一步提高。后来,华北局劝说山西修改他们的意见,认为利用农业社动摇私有制,不符合新民主主义的总精神。刘少奇知道后批示:农村分化是不可避免的,也是不可怕的。提出用合作社动摇私有制,"是一种错误的、危险的、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可是,争论反映到毛泽东那里,他表示支持山西的意见,还指示陈伯达主持召开全国第一次互助合作会议。在会上,没有展开讨论,而是由陈伯达拟了个提纲,他念一段,问问大家的意见。会议请了作家赵树理参加,赵树理熟悉农村情况,他反映农民不愿意参加合作社,连互助组也不愿意参加。赵讲的是山西话,陈听不懂,陈讲的是福建话,赵也听不懂。当陈弄清赵的意见后,说,你这纯粹是资本主义思想嘛! 

马国川:陈伯达和赵树理的意见也不统一。 

杜润生:争论汇报给毛后,毛重视赵树理的意见。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决议的初稿中,原来的第一句话是:农民在土地改革基础上所发扬起来的生产积极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劳动互助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是个体经济的积极性。经修改后,把个体经济的积极性放在了前面。决议指出,要按照自愿和互利原则,发展农民劳动互助的积极性,但也不能忽视和粗暴地挫伤农民个体经济的积极性。 

马国川:那么你们是带着什么思想来北京的呢? 

杜润生:当时邓子恢和我都认为,土地改革以后农村成了小农经济的天下,因此要照顾到这种情况,发挥小农经济的积极性。当时很多地方刚刚结束土地改革,得从小农经济的现状出发,加以引导,不搞不行,太着急也不行。对山西问题,当时我认为,山西提出试办合作社本来是可以的,但把目标定在动摇私有制,有诱发""的倾向的潜在危险,如过早全面消灭个体经济等;对两极分化也估计高了,为发展生产,土地在农户之间有些买卖调整是自然的。打仗的战士现在返乡了,有的人口多,土地少,有的人口少,土地多,相互买卖调整有好处,没坏处。东北随着建设的恢复,一些农民进城当了工人,土地并没有出现那种高度集中的现象,至于雇用一两个短工,这与雇工经营是两回事。 

马国川:这样就形成了和中央不同的两条路线?读您的《自述》,1953年与陈伯达的那场争论,在思想上分歧很大,读了很吃惊。 

杜润生:是。有一句话被我删去了,就是陈伯达讲了那些后,我说:这不成了"劳动营"了?他从此认为我是"老右"。不过,那个时候讲话就是这样的,比较直率,没那么多顾忌,也没人抓辫子。当时熟悉农村的作家赵树理就曾经反映,农民不愿意参加合作社,连互助组也不愿意参加。我们农村工作部还是遵循中央一贯的指示:"自愿""互利",主张一面做工作,一面要能够等,等待农民觉悟。这些在事后看来,都成了问题。 

对土改以后的"两极分化说",我是不怎么同意的。多数的看法,是土地改革以后,小农经济有一个"黄金时代",我的一个弟子最近批评说,那个时候如果有那么好,就像"包产到户"以后那样(粮食增产三分之一),那还需要"集体化"么?现在看来,中央急于集体化,就是要解决这个(农民不愿而非不能高产的)问题。那时候,我们很多人都相信只有合作化才能最后解决中国的农业问题,包括许多共产党外的人士。 

马国川:所以后来毛泽东一再批评中央农村工作部的工作。 

杜润生:那时我们大多数干部都相信有一个"新民主主义""阶段",相信必须经过这十五、二十年的准备,才能向社会主义过渡,这也是《共同纲领》规定了的。但毛泽东要提前发动社会主义的改造,等于取消了这一个阶段。他认为,"小农经济蹦不了三尺高""对于农村的阵地,社会主义如果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就必然去占领"。在他的脑子里,并不是"工业化"的要求,而是"农村革命"才是最重要的考虑(参见1950年、1951年与刘少奇的两场争论)。所以,合作化不但提前开始,而且一再提速。很多人反映当时跟不上毛,现在看来,作为领袖人物,毛也要刻意与其他领导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可以从战略的角度出发,我们作为具体工作的负责部门,就不能不考虑下面情况,从实际出发,所以总是很被动。1953年成立农工部以后,几次"纠偏",受批评就不可避免了。 

马国川:所以1955年毛泽东挖苦邓子恢是"小脚女人"。 

杜润生:1953年合作化加上统购统销,1954年就出现很严重的问题,1955年初毛泽东说,这是"生产力起来暴动"。承认其合理性,修改了统购统销政策,农民多打可以多留一些,并打算把合作化也停下来。但两个月以后他就改变了看法,声称"一个农村社会主义的风暴就要到来",并且不点名地批评邓子恢和中央农工部"像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前怕狼,后怕虎,"数不尽的清规戒律"。 

马国川:为此,195510月召开的中共七届六中全会上,您和邓子恢做了检查。 

杜润生:我们接受了中央的批评,承认了错误,包括"右倾机会主义"的定性说法。大会之后,各地农村就掀起了"社会主义的高潮"。在这之前,全国只有14%的农户入社,在这以后的几个月内,剩下的80%多的农民一涌入社。入社农户占全国农民比重,195510月为325%19563月为803%19564月为903%195612月为962%,除西藏和几个省区牧区外,实现了全面"合作化"。从1953年起,原来十五年的计划,三年就完成了。 

马国川:今天回头看,你们与毛泽东的分歧主要是什么? 

杜润生:从表面看,当时争论的焦点好像是速度快慢问题。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如果合作化运动慢一点就好了。我想这并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分歧的实质,是生产力决定论和生产关系决定论的认识分歧。一方以邓子恢为代表,多少是照顾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坚持经过新民主主义社会,多种经济并存,并利用有益于生产力发展的私有经济的思路。另一方是毛泽东主张,在夺取政权之后,先尽快改变所有制,在公有制基础上发展生产力,这意味着要跳过十年建设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原定战略部署,历史证明是跳不过去的,即使跳过去,还会退回来的。一个社会制度,当它还能容纳生产力的发展时,就不会退出历史舞台。 

今天看来,集体化运动只有运用那样的方法才能成功,否则恐怕就不可能。但用"大风暴"的办法,"造势""不入不成",就会直接带来一些后果,农民带着"当长工"的想法,给"国家"来做事,责任心就没有了。其恶果到"大跃进"时充分暴露--有人以为"大跃进"是偶然的,那并不对。所谓"缺乏积极性"问题就一直伴随了集体化的始终。于是农民退社、发明包产到户,退社不行,就留在社内包产到户,同时施行了形形色色的"反行为",把集体经济架空,以致最终不得不实行改革。所以,后来的农村改革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我退下来以后,就带领一群年轻人重新反思了这一个过程,对一些问题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本文节选自马国川《共和国部长访谈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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