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及我们的对策

——这是1998年10月在世界银行工作期间写的一篇调研报告，朱镕基总理阅后批给中央有关领导同志阅

从泰国开始的亚洲金融危机，其影响之深、危害之大、时间之长是人们始料不及的。危机不仅仅局限在亚洲国家，而且涉及到整个世界。

当前，世界经济正面临着半个世纪以来最大的金融挑战，经济险象环生，世界已进入金融具有极强影响力与风险性的时期。去年10月，由182个国家代表参加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年会，就是在一片危机声中进行的。美国克林顿总统在会议开幕式致词呼吁：采取紧急措施，去对付眼前的全球性金融危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康德苏在会上发言的主题，是危机的恶化、影响及出路。世界银行行长沃尔芬森在会议上谈到另一种危机，即人类危机(人口危机、用水危机、城市化危机)在远方地平线上正悄悄蕴发了。正确认识全球性危机，增强危机意识，化解危机对我国的影响，防范可能产生的风险，对经济转型中的我国应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及特点

(1)全球性。危机并非仅仅发生在个别国家，而是影响到整个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幸免于难。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一直采取观望态度的美国，在去年8月俄罗斯因金融危机和政治危机，牵动了全球股市和汇市后，才引起了警觉和焦虑，认识到“美国不会是保持繁荣的绿洲”。亚洲金融危机波及拉丁美洲而影响美国农产品、科技和资本密集型等产品的出口和经济增长，造成贸易赤字增高。赤字由l997年的l550亿美元增加至l998年的2360亿美元。到l999年将升至3000亿美元。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已导致世界许多国家企业倒闭，数以百万计的人民失业，生产损失达6000多亿美元。

(2)持续性。而且具有连锁性和不确定性。危机从泰国开始，迅速扩大到马来西亚、菲律宾、韩国和日本。亚洲金融危机对日本的企业和银行及金融体系的冲击很大，使日本出现了战后最严重的衰退；俄罗斯危机形势的急转直下，蔓延至拉丁美洲，影响到欧洲及北美经济。最后，金融风暴在兜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亚洲，使亚洲地区的经济复苏增加了困难。世界经济进入了新一轮的不稳定之中。

(3)紧缩性。危机的天平已经从通货膨胀转向需求不振，也就是说世界经济的主要风险已从过去的通货膨胀转向通货紧缩。世界银行最近估计，1998年的世界经济只能增长l．7％，仅是一年前预测的一半；l999年世界经济将只增长1．9％。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不久前指出：“我们正面临市场需求减缓的局面，这种情况何时才能结束，对美国民众消费和企业投资的影响有多深远，没有人知道。”

(4)投机性。目前世界市场外汇交易额大于世界进出口总额的60倍，每天约有2万亿美元的外汇交易，其中大多数与物质生产和贸易无关。资本国际流动与实物经济严重脱离。一方面实物生产在停滞，另一方面虚拟资本却在加速扩张，这是引发金融波动与危机的深层原因。经济全球化和金融一体化程度的空前提高，以及计算机和信息技术的加速发展，是国际短期资本高速流动的两个基础。数以万亿美元短期资本的突然流动，给世界金融市场造成很大混乱，使人特别忧虑的是“对冲基金”的兴风作浪。据有关资料报导，现有世界范围内约有4500家对冲基金，吸收的投资约有3000多亿美元，控制的各种金融资产总额约数万亿美元。面临破产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由于采取了高风险的投机性投资方式，净资本额从年初的48亿美元骤减到5亿美元，它向银行和其他投资机构借贷巨额资金购买的证券衍生产品高达l000亿美元。如果“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破产，可能会拖垮一些大投资公司，并在金融市场上引起严重后果。这就迫使格林斯潘在刚刚批评香港特区政府违背“自由市场原则”之后，不得不自己也采取行政干预手段动员十多家银行拿出36亿美元来抢救这家对冲基金。在金融全球化背景下，对每天活动在世界金融市场上的数以万亿计的庞大游资缺乏有效的监督和约束机制，加剧了全球市场的动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康德苏在年会上指出：对“对冲基金和许多离岸中心交易监管不严而导致的严重问题，要采取适当措施。”

二、世界经济发展趋势

当今世界经济的增长已经放慢，但是，对是不是全球性衰退有不同看法。有的认为尚无衰退迹象，离全球经济衰退还有很大的距离。有的认为全球经济衰退可能已经开始；有的认为全球经济正在走向衰退。

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判断全球经济是否衰退的关键是，占全球经济2／3的美国和西欧经济以及中国等发展中大国是否继续保持增长势头。只要美国和欧洲经济不衰退，只要各主要国家及国际组织采取有效的宏观调控政策措施，并加强协调，全球性的衰退是可以避免的。现在看来，美国及欧洲工业国家的基本走势仍然稳健，经济仍处于稳定的增长期。l998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为3．9％，第四季度达到5．6％，而且消费开支、住房建设和设备投资仍保持强劲增长。而且通胀温和，利率低下，就业改善，实现了700亿美元的财政盈余。由于美国经济相对稳定，全球资金不断流入，又促进了美国经济的发展。美国联储最近采取措施，三次调低利率，以刺激经济，防止衰退。欧盟也已在1998年12月联合降低利率，以保持经济的持续稳定增长，并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动力。由于最近以来国际社会采取了一些措施，国际金融市场已趋于稳定，世界经济形势已出现了好转迹象。但是，全球经济出现衰退的风险仍然较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列举了世界经济所面临的五个主要风险：

(1)国际资金流人不能增加，使一些新兴市场国家难以偿还债务

(2)日本的经济衰退尚未见底，前景仍然难以预料；

(3)主要工业国货币的汇率的大幅度波动可能造成不稳定；

(4)贸易保护主义的压力可能增长，将损害全球经济增长的前景；

(5)股票市场、特别是美国的股市强劲回升，使股价达到了在公司收益会使投资者失望或通货膨胀和利率升高的情况下可能无法维持的水平。

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最近指出：“经过八年的经济扩张之后，经济看来在一些领域过分地分散力量，这意味着经济前景会有相当大的起伏风险。”美国经济中存在着股价上涨、海外经济不稳定、贸易逆差增加三个不安定因素。

三、我们的对策

在这场世界金融危机中，中国虽然受到了影响，但仍保持了经济的持续增长，社会稳定，政权巩固。而且坚持人民币不贬值，这是对亚洲乃至世界作出的贡献。

这场影响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对我国既是严重的挑战，又是良好的机遇，我们应采取什么对策?建议如下：

1．加快金融体制改革，确保金融安全。我国严重的银企债务问题潜伏着的金融风险，已成为建立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和国民经济发展的严重障碍。美国的一些经济学家担心“中国的金融形势正日趋恶化。”加快金融体制的改革，确保金融安全，要从解决银行坏账入手，并由专人负责。日本政府将设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以负责监督清理银行界高达一万亿美元坏账的工作，类似美国清盘信托公司的机构。各级银行应尽快采取贷款风险评估方式，避免新坏账的产生。金融安全是经济安全的核心，与军事安全、领土安全为主的国家安全同样重要。只有金融的安全与稳定运行，才能促进国民经济的持续与健康发展，并能减少世界金融危机对我国的负面影响。

2．加快经济结构调整，提升经济增长潜力。随着信息、电子商务时代的到来，信息产业的作用越来越大。美国l997年以来，工业生产增长的45％是由信息产业带动的，对信息技术的投资占企业设备投资的45％以上，通过跨越战略、扩大风险投资，努力提高技术层次和技术含量，快速发展信息产业，要把企业重组同信息技术结合起来，把刺激投资需求同刺激消费需求结合起来，提升经济增长的潜力，形成经济的良性循环。同时，要注意发展和扶持与信息技术有关的中小服务性企业的发展。这对减缓城市就业压力，提高技术的利用效益都有很大促进作用。努力开拓国内市场，特别是农村市场，应成为我国经济发展基本立足点。

3．加强两岸三地的金融沟通和合作，不仅可以优势互补，促进各自经济的发展，而且可以减少世界金融危机的负面影响。根据世界银行最近公布的“世界发展报告”材料，中国内地、台湾及香港1997年国民生产总值总和已首次突破l．5万亿美元，是全球仅次于美、日、德、法之后的第五经济体。三地的外汇储备已突破3000亿美元，超过日本，跃居世界首位。欧洲十几个国家之间文化、宗教、种族不同，经济发展水平也各异，尚且能建立欧盟，统一货币，与美元抗衡。我们三地同属一个国家，又是同文、同种，先不说三地建立统一货币，只要加强相互沟通和协作，必将有助于三地货币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最近，我同世界银行前驻中国的首席代表鲍泰利先生讨论了美国、欧盟和中国的三角关系研究课题，认为这是未来世界经济发展趋势中的一个可忽视的重要问题。加强两岸三地的金融沟通和协作，可分两个层面进行：一是内地与香港，香港与台湾；二是内地与台湾。只要以中华民族利益为重，以整体利益为重，实行“双赢”战略，就可以迈出实质性的步伐。

4．中国应在改革国际金融体制，建立国际金融新秩序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为了避免世界金融危机，抑制对冲基金的消极作用，阻止全球经济衰退，国际社会对改革国际金融体制、建立国际金融新秩序的呼声愈来愈高。国际清算银行在最近的一份报告指出，“国际社会有必要对不断超出国家监管能力的世界金融体系的结构加以重新考虑，”原有的国际金融体制代表了美国等发达国家利益，远远不能适应经济全球化和金融一体化的发展，特别是金融衍生工具的发展。如何改革国际金融体制，目前有三种不同的改革方案：

(1)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建成一个国际性中央银行，使之成为对付金融危机的最后屏障；

(2)建立新的国际金融组织(WFO)。认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这次金融危机中没有很好发挥作用，持批评态度的人越来越多；

(3)“智利模式”。智利从l991年起，对外资征税30％，规定一年退税，以控制短期资金盲目流人，同时也控制外商随意撤资。

每一个改革方案都有利有弊，有赞成者，也有反对者。由于原有国际金融体制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利益缺乏考虑，所以，建议人民银行成立一个专题研究组，然后向国际社会提出我国的主张。戴相龙行长在去年年会上即曾呼吁各国协调行动，以制止金融危机蔓延。可以预料，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我国的国际地位愈来愈高，就可以在改革国际金融体制、建立国际金融新秩序中发挥更大的作用。